在今年八月发布第一张专辑《枯萎颂》,鲜明的 Art Pop 个性和充满厚实感的文本传递她的生活体验与感受——许多听众被她带有诗意的编排与创作吸引,许多乐迷则惊讶于她作品中四处可见个性的乐手意识。UPEE 有幸邀请王忆灵进行一期专访,分享《枯萎颂》的创作以及她彼时与当下的一些感受。
UPEE:《枯萎颂》是一张独立制作的唱片也是一张在合作中产生的作品,可以在 Credits 中看到许多熟悉的名字。对于很多也是刚进入行业的独立音乐人来说,与这个行业里已经很成熟或者很有名望的音乐人合作似乎是一件只能仰望或者说不敢跟他们联络——可以分享你是如何邀请到这些乐手并和他们展开合作的吗?这些合作中有没有发生一些让你觉得印象深刻的事情?
王忆灵:大部分都是出于因缘巧合,我是个很信任缘分的人。其中有些音乐家是已经认识很久的好朋友,有些是在制作过程中有幸能够把作品发给他然后展开合作的,有的甚至就是录音的某一天发现需要某件乐器然后就有如神助地在第二天就找到了那个最合适的人。其实在开始之前并没有想象过要和那么多人合作,前期大多数时间都自己在家里拿琴和电脑磕demo。但是事情不断推动,走着走着队伍就越来越壮大,最后算下来参与制作的已经将近五十个人,这其中虽然不乏努力,但也并非有意为之,感觉有一点天时地利人和的意思。邀请到身边的音乐家合作的前提首先基于作品是否合适,如果我认为某个人所擅长的某一件乐器或者他/她的气质非常适合我的某一首作品,我会比较义无反顾地要去邀请到那个人,当然这也要基于现实情况,要不然其实我也很喜欢马友友的演奏哈哈。
比如和Bokai录音前我甚至没有见过他,只是听了本能实业的专辑就瞬间被打动,然后拖身边朋友联系到后发给他demo,他恰好也很乐意,于是我就去了昆明找他录音。李增辉那首完全是隔空录音,我和他在去年声共两周年相识,心里其实也一直盼望能和他有合作,我非常喜欢他的萨克斯演奏,我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青岛,隔空录了十几条才最终确认下来。再比如这张专辑里出现很多的美国的小提琴手Shawn,他是个出了名的大忙人,我为了等他的一次录音就来来回回等了三个月。你说到仰望,其实我也一直对他们是一个仰望的状态,我觉得他们都太厉害了,但实际上鼓起勇气去真诚邀请并且在作品中一同发声的时候,一些由于经验或年龄所导致的分层就已经消失了,这也是音乐的神奇之处,大家都是非常谦虚又工作认真的人。其实有时候去做一件事情之前的恐惧比那件事本身还要大,但做了之后恐惧就会消失,就像是下雨前的低气压和沉闷比下雨本身更难受。我非常感恩每个人的帮助和付出,特别是从几年前一无所有时就开始合作的携火者乐队的伙伴们。
UPEE:《枯萎颂》一张厚积薄发,创作周期可以说比较长的作品,它最终终于发出的时候你有什么感受吗?
王忆灵:其实并非有意要拖这么久的,从2020年偶然结识飞椒乐队的主唱Eric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我想做我的专辑。但是中间几年又不得不经历了很多变动,也经历了疫情,包括我个人生活的各种变故,最后一眨眼就2023年秋了,那时候我觉得是必须要做了,我个人的状态也准备就绪了,虽然感觉处处有困难,每一步都艰难,但处处最终能够得到解决,也挺好的。而且后知后觉发现所谓耽误的几年也不是白耽误,确实让我积累了非常多经验也认识了很多很棒的人,让我能够把它完成得更理想。这就是所谓命运吧。而且歌是有自己的周期的,就像植物一样,我不想错过它在我身体里的花期,小心翼翼照顾施肥那么久,到了季节就绽放吧,翻了这一山才能去下一山。最后也兜兜转转Eric仍然成为了这张专辑的联合制作人,另一位主要制作人Jukka Ahonen是在疫情期间认识的,谁知道最后做完已经是2024年秋天。说实话发出来的时候我累的几天没缓过来,都来不及高兴,因为我连续很多天为它工作十来个小时,发出来后我的感受是气血不足。
UPEE:《枯萎颂》在整体质感上仿佛带有一些 Progressive Folk 的厚重感和 Art Pop 浓墨重彩的表现力,可能是出于乐手配置的重合,很多乐迷在这张专辑的收听中想到了苏紫旭——可以分享你在创作这张专辑时受到哪些音乐人及其作品的影响吗?
王忆灵:其实我们这种县城长大的千禧一代可能都是听qq音乐三巨头长大的…..后来接触到更多信息后,我最早听的是Damien rice,Radiohead,Leonard Cohen,Massive Attack,Jeff Buckley,Nick drake,Bob Dylan,Joni mitchell,Nick cave等等……这些应该是大家比较熟悉的名字,当然还有很多很多很棒的音乐家都启发了我,有的甚至就在我身边只是不为人知。然后我可以肯定的是国内我最喜欢的词曲作者是罗大佑。我听歌不按风格走,甚至在制作到一半我才知道Chamber这一分类。我个人感觉大家很容易因为配器而把一些音乐人联系起来,但我只是自做音乐开始就偏爱在编曲中使用管弦乐,而且一直弹吉他,这有点像有的人一听到摇滚乐队使用小号就觉得像万青,我觉得这可能也不是很准确。苏紫旭我们其实也早就认识了,我非常欣赏他的音乐,在制作的过程中有几次一起喝酒他也对我表达过鼓励,我们确实有很多共同的好朋友,比如我和这张的大提琴手顺顺已经认识很久了,我们是是一个乐队的,结果后来有一天她也被邀请去了苏的乐队,所以会有重合乐手也纯粹因为缘分吧。
其实很多歌会因为编曲的改动而改变所谓风格的,连我自己演出和大乐队也很不一样,大家可以说是艺术摇滚或者前卫民谣什么的都可以,但我没有想过这个,有时候在贴标签这点上我觉得自己反倒最没有话语权,我时常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是啥风格。并且我有思考和观察到一个现象,就是大家总喜欢说某个音乐人是“中国的xxx”,似乎要这样类比才能够被听懂和被推荐或者引起关注,虽然这是一种夸赞的出发点,但为什么音乐人不可以是他们自己?难道模仿得越像西方就等于更好嘛,我觉得中文歌也有非常多无法替代的声音,虽然我也受了很多西方音乐启发,但我觉得已经不用总把西方音乐作为一个“第一性”来谈论了。
UPEE:除了音乐层面,《枯萎颂》也是一张在表达上充满想法和意图的作品,例如与反战的《士兵》,让人思考生命意义的《献身》,以及与 COVID 相关的《昨夜的枪声》。一首曲目从灵感到现在可以听到的样子,它的过程是什么样的?也了解到这些曲目创作也处在不同的状态之中,你觉得他们与“枯萎颂”的关联是什么?
王忆灵:我又想说缘分这个词了,有时候写歌也是,可能从一首诗,一句话,一个标题,一个riff,一个想法开始,有的是几分钟写完,有的可能一年多才完稿。就像人与人相识的过程,如果启发你的是一次事件,一个眼神或一次心碎,都是机缘,不过我的意思不是完全顺其自然,为了一首歌苦思冥想和规律工作也是常有的事。比如《士兵》最早的素材只是源于我自己写的一句诗“而他是如此敢于承诺,对他的新婚妻子说,我会活着回来。”最后写完中间隔了一年多。有时候毫无头绪,并且我也会逃避成品。但《昨夜的枪声》就是疫情的最后一个月的某一个早晨一口气写完的。然后它们和《枯萎颂》最大的关系可能就是我个人在这几年的思考的主题内核(或称习惯)都是相似的吧。
UPEE:《枯萎颂》里你最喜欢或者最满意的曲目是哪一首?
王忆灵:技术的满意与否我不好评价,毕竟第一张在制作上肯定还是有一些缺憾在的,没经验又没钱,只能百分之两百投注情感。所以情感上我最喜欢的是《昨夜的枪声》,因为我喜欢简单纯粹并且不加修饰的东西,而且我个人对词曲的追求是它并不是只有我能唱的,是非现代唱作人概念的,非刻意个性化的,而是它是可以交给任何人口中的词曲,就像以前老民谣的口口相传,我很愿意唱朗朗上口的歌,愿意为“不懂”音乐的人们唱歌,也很看重旋律。我还在为此努力尝试,这非常遥远。罗大佑就是很厉害的词曲作者,他的歌谁都能唱,谁唱都好听,谁唱都能感受到安慰,同时不缺乏艺术性。因此《昨夜的枪声》这首歌对我来说可能更靠近我自己的追求。简单很珍贵,但复杂是可以通过堆叠而制造出来的,我不喜欢玩拼贴,一切服务于人和情感。这首歌在制作的时候我也是有意使用了最简单的配置,只有吉他和合唱,合唱团也不是所谓“专业”的人,都是我的好朋友,但他们的情感和呐喊不是能靠训练与经验能代替的,我会为他们的歌声流泪。
UPEE:有不少听众在《枯萎颂》以你的“第一张正式专辑”问世之前就已经有了解到你,你期待他们可以在这张已经被仔细完成的、有了更完整叙事逻辑和内容整理的《枯萎颂》中感受到什么样的内容?
王忆灵:如果能有人将我们费尽心血做好的作品从头到尾听一遍我都已经万分感谢了,毕竟也得花一个小时时间。我有点不知道该期待什么,这张专辑发出去后其实我自己不听,因为在制作过程中我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了,自己制作过音乐的朋友都知道得反复听到什么程度。我更希望快点开启新的学习和创作。而且发出去就已经不属于我了,我虽然是创作者,但我不想占有唯一解释权,而且该写的我都写在歌里了,但大家在里面听到的肯定都是属于自己的生活,这也是我希望的,我只是给予一扇门,推开门你仍然是你自己,但你有了更多保护,你听到的一切都可以和你的感受相连接,能够安慰到你的某一刻,我就觉得很好了。这又是音乐的一个重要作用,它是可以维护和连结人心的。
不过,一开始我确实还挺在乎大家会怎么去感受和评价它的,甚至破天荒打开了很久没开的朋友圈入口,过了几天我发现其实有些人看到的都只是他们想象的我,我其实不存在在歌里。有人很喜欢,有人不喜欢,有人曲解,有人批评,有人轻易甩下高高在上的低分,我相信这是每个创作者都会经历的事,习惯了也就看淡了。
UPEE:《枯萎颂》也是一张兼具你的个人音乐特质和中国 Indie scene 的连结感的作品,如果说在以后的现场中能再次与这些乐手或者不同的乐手合作,你期待会有什么样的效果?有没有什么当下想要合作的音乐人?
王忆灵:对于独立音乐场景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连接,但我感觉这个所谓场景现在并没有处在一个健康的流动状态,有人占据高地不动,有人寸步难行,这和作品无直接关系。之后的现场我应该更多还是和携火者乐队一起演,如果时间合适我当然希望邀请到这张里面的各种特邀音乐家也加入现场演出,我期待是基于专辑的编配基础上能够有更新的东西碰撞出来。当下合作的话,其实专辑发布当天缺省的吉他手和制作人Eric有来表示很喜欢这张专辑以及合作意愿,我一直非常喜欢他们的音乐,我为此很惊喜也很希望未来有一天我们的合作可以实现!
编辑:石田吉藏
图片:王忆灵、山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