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ted by 李友前
Genre: Indie Pop/Chamber Pop/Indie Rock
Release: 2006, 2022
Label: 林暐哲音樂社, Oaeen Ltd
聊新千年时代的台湾独立音乐是绕不开苏打绿和他们所代表的校园独立流行音乐的。一张绿色的同名专辑让六个蒙头蒙脑的年轻人闯进台湾音乐场景并自是以后推动着地下独立乐团审美不断渗透主流音乐，苏打绿塑造了华语流行乐景观中最清新的一角，那一抹泛着泡泡的绿色。打绿和林暐哲的版权纷争在苏打绿的胜利中落下帷幕。然而先前一度改名鱼丁糸的苏打绿为了取回录音版权而复刻老专辑的重录计划还没有结束。韦瓦第计划的季节四部曲的重录版本面世在即，让我们借着苏打绿复刻老专辑的契机回顾一下这个新千年后最具代表性之一的台湾流行摇滚乐队。
六个人对于流行乐队算是相当大的配置，然而得益于吴青峰高质高产持续的词曲创作能力和对稳定风格的把控，出道之初的六人间音乐的磨合适配程度之高令很多小配置乐队参差的出品都有点汗颜，反而是在往后苏打绿风格的变化中偶有丧失这种有机的统一感，让我们先把坑挖着以后把四季专一起评掉（汗）。
同名首专发行后的苏打绿在密集的巡演中仍然扔出了《小宇宙》。说到同名专杂糅着英式噪响流行和Post-Britpop闪亮的吉他摇滚色彩和清甜悠长弦乐键盘打底的室内流行气息，那么《小宇宙》就是在这之上更进一步。更精致的器乐编配和更有机的曲风交融让《小宇宙》有着音乐性上宽泛的包罗万象之感而不失专辑整体性，词作也更加成熟，主题上更加统一。看得出吴青峰做概念专辑的小心思从《小宇宙》就已经攒好。
《You Are, You Will》开场阿龚的中提琴降全音模仿苏格兰风琴的音色，给专辑开了个充斥着冒险游戏背景音乐常用当代凯尔特流行风味的明媚气息。鼓和稳健的贝斯线突然渡入则又提醒你这是同名专辑里你熟悉的那个台湾地下小清新乐队。你能在20年代在沈以诚的作品上看到一些《You Are, You Will》中对爱尔兰音乐和华语流行之间融合尝试的影响。吴青峰在intro偷偷地点了《小宇宙》的题：这是什么的小宇宙？吴青峰用两个“觉得”提示你，《小宇宙》的主题正是关于在匆忙的外部世界中窥探内心世界的感受，这点倒是和《浮躁》有点暗契（题外话1：吴青峰初二的时候，知道他喜欢音乐的姐姐送了他一张王菲才让他开始听华语流行与流行音乐结缘）。
开场曲贯穿全曲的木吉他稳稳承接到下一首开头倒放吉他声的急促原声吉他扫弦旋律。《小宇宙》可能是苏打绿全生涯最好的同名曲。关于这首歌的背景，吴青峰做梦跑到华语天王周杰伦的录音室，华语天王给他放了一段编曲，他便跟着伴奏写出了主副歌，梦醒了之后没有周杰伦却留下了这首《小宇宙》。生活化的主歌歌词写作是苏打绿对生活细节细致入微捕捉的集大成时刻。吴青峰唱到“公车站车门停在我面前 挤向前挤向前把我挤回路边”时人声又焦虑又气又无语的情绪把握得刚刚合适（题外话2：李友前人在长沙经常到五一广场被挤下来，气晕了）。《小宇宙》的主歌高能到周杰伦一辈子写不出来。从虽是原声伴奏却紧张得剑拔弩张的急促人声过渡到突然震响的吉他噪音。键盘用错拍且不协和的单音击键穿插在专辑行进到目前最具摇滚质感的吉他段落之间，具象化歌词里混乱而烦躁的紧张感。副歌中的键盘又变得和谐流畅，铺底在吴青峰温润的人声下，在这一刻他“面对着那些不美的世界都不想不去挂念”，只承载这短暂的自赏小美好。比如《小情歌》里的那种美好。
我妈都会唱《小情歌》。能够理解为什么《小宇宙》会成为苏打绿卖得最好的专辑之一：《小情歌》精准地踩在了所有“一首优秀的华语流行芭乐应该怎么做”的所有痛点上。简单而不矫情的意象重叠，伴随着舒缓的钢琴和弦乐引导娓娓道来。间奏处可爱的哒哒哒哒和明晰的贝斯拨奏给甜腻的主副歌结构提供了喘息之处，最后一段副歌升起的高音弦乐表现在键盘优雅的收尾中戛然而止。它确实很美啊。吴青峰录的时候都把自己唱哭了。
《符号》的歌词算是专辑里最有趣味的苏打绿式哲理诗词作的代表：“梦境解出经验/用酒解出忘却/旅行解出能源/你应该怎么解”从野兽派到酒神（《夏》）再到尼采（《冬》），吴青峰很擅长拼贴不相关的一些生涩概念而内化成自己接地气的流行打油诗。如果《符号》是对于人心口不一难解难辨复杂性的轻讽，那《暂时失控》则是自身突然自由坠落式小发疯的抽象写照，它的词作读起来很像双相患者的糟糕体验：“看这里放声嘶吼 谁也不舍得沉默/晦涩飘散在空中 风吹雨打的交错”。《暂时失控》清爽的吉他打头阵让人初听像是American Football和《浮躁》突然串场。贝斯线和无拘无束的吉他riff引导人声线往前大迈步行进。吴青峰慵懒拖长的“暂——时失控”之后是充满高能不断的大音程跳跃副歌旋律，青峰流畅的真假声交替也献出了全专最具体育馆摇滚气息的“大张大合”时刻。
《已经》在同样的摇滚导向下有着更急促的Britpop风格广告单曲气息，《吵》则有着更多来自噪响流行的中板流行旋律。预副歌处“你还在胡闹 新鲜早已退潮/停止不了 拖延不如趁早”背景嗡嗡作响的和声则垫加上了一丝朦胧梦幻的民谣质感。沉缓的原声民谣《被雨困住的城市》和钢琴芭乐《背着你》作为专辑中后段的慢板歌发挥没有《小情歌》那么出色。单《被雨困住的城市》与《小情歌》的互文仍然是相当巧妙的。从“大雨让城市颠倒”到“被雨困住的城市”，“雨”是让人们放慢脚步的一个轻柔触点，在雨中的世界，每个人都不再那么匆忙，卸下逞强的伪装。
《坠落》轻巧有趣的Bossanova质感放在专辑尾端是相当聪明的。有点像陈绮贞透过吴青峰的声音朝你吐诉：能发现有一种说不清的接续的清新气质藏在新千年台湾独立音乐的发展中。经过声码器处理的人声就像碳酸汽水冒泡泡一样，清爽又可爱（=3=）。一直欣赏不来《无言歌》直到前几天听着它盯封面看。《无言歌》在林暐哲家中录制，正巧记录下林妈妈敲击辈子的声音，恰巧落在打击乐拍子上。从吴青峰的清唱段到钢琴，鼓组，弦乐和吉他都一同在最后的“请带着我一起 飞”加入。像《Rocket’s Tail》一样，苏打绿用编曲模拟了火箭点燃到升空的过程，带你驶离这个刚转悠完一圈的小宇宙。
原版《小宇宙》的摇滚审美取向和更加成熟的流行潜质在清新自省的独立框架下统一得相当优秀。你能在《春.日光》里听到更根源化的民谣曲风，也能在《夏/狂热》中看到更多强硬抓耳的吉他riff段落。《小宇宙》中很多独有的特质都被苏打绿后来的作品一以贯之地继承和发扬着。从这个角度说，比起质量参差的韦瓦第计划四季专辑，《小宇宙》反倒是最能代表苏打绿乐队风格的一张作品。
重录版本更像一张2022年的苏打绿专辑。它杂糅了《我是歌手》夸张的弦乐队编制和更精美的录音制作，但曲目间的连贯和原版珍贵平衡的原声气质被改动的编曲在一定程度上破坏掉了。重制版的《小宇宙》当然值得一听：但如果你问我这个原版专辑爱好者的意见我就会蒽你自己加油。新版同名中原曲情绪拿捏刚好的编曲被换成强悍的鼓点和弦乐，说起来很酷啊。成品像在看乐队的夏天改编赛。《符号》的弦乐存在感被加高到奇怪的程度，桥段处加进来的电子音效有点像王者荣耀技能语音包。新版《坠落》的贝斯线和鼓组变得沉重，弱化了原曲轻松的冷爵士气息，吴青峰本来就老化了的声音在预副歌那改版之后难听得幽默的声码器效果下从原曲的清甜泡泡变成了倩女幽魂。
也有很多好的地方啦。原本就很好听的《暂时失控》电吉他前奏新版更加饱满而层次丰富。更富技巧的人声演唱也让全曲听起来更加成熟。还有Disc2长长一段的live加曲。吴青峰献出了自己丰富的华语金曲库：张雨生，艾敬，张悬，齐豫。。华语乐迷看到都会热泪滚下来的水平。齐豫的《幸福》放在吴青峰甚至乐队的经历身上也相当贴切，与其不幸福地困顿在浪漫关系（与林暐哲的合约）中更宁愿寻求自由自立（重录专辑，另起炉灶）。乐队对吴名慧《心情电梯》的演绎也是堪称完美，无缝切换于高低频的人声表现在激昂的一整首摇滚芭乐中在副歌爆发出巨大的张力。Disc2从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开始，由原唱四分卫的《起来》告终。从体育馆流行摇滚穿插着民谣（《鱼儿离不开水》）另类摇滚（《Cash Machine》）以及艺术流行（《幸福》）的起伏情绪线，能看到就算加曲是从live里选曲苏打绿也是相当用心地在贯彻专辑该有的统一审美。
《小宇宙》今年刚成年满18岁。兜兜转转苏打绿成立至今也过去了二十多载，从学生时代的一伙愣头青到了名副其实的中年乐队。原版专辑有机清新的原声气质，独立摇滚和流行乐趋向之间平衡的水乳交融让它成为苏打绿生涯清单里难以遗漏的一张，新版专辑在原版足够优秀的词曲基础上的改编则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如果你没有听过原版专辑，不管是出于支持正版版权还是新版更符合当今流行语境特色的编曲改动，重录版本都是一个足够优秀的选择。
新版《无言歌》结束播放，再去回看原版专辑那色彩斑斓的超现实封面，曾经那片看不懂的缤纷山川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和时间去细看——匆忙的外界和生活的复杂剥夺了我们对事物和美好的敏锐感知，才发觉不知不觉少年时代已经离我们有那么远。但至少听着《小情歌》里“青春在风中飘着”的某一刻，我们是重返青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