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ted by 想的云
Genre: Folk/Traditional
Release: 1983
Label: 中国唱片公司
周五乐评,每周一张值得回顾的华语发行。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杨家岭办公厅——毛泽东在1942年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援用阶级论总结延安乃至现代文艺的同时,也宣告了集体叙事权力的回归。于是某种类似《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干燥而荒芜的神话氛围暂时得以生长,彷佛巴黎奥运开幕式里的船,行过埔墁的晦暗不明方才见得一片天地。新中国强劲的集体叙事权力拖带着社会高歌猛进,于儿童歌曲领域留下《金色年华》的痕迹。
《金色年华》于1983年由中国唱片公司发行,但专辑本身是精选集性质的,个中曲目最早可以追到五十年前,是时中国唱片业草创伊始。上承学堂乐歌、一时风靡全国、下开延安文艺风气,自觉践行五声调式的《卖报歌》展露黄自一派学院音乐的亲近姿态,又暗合之后延安文艺座谈会的主张:“我们的文艺应当‘为千千万万劳动人民服务’”,即使这样的主张乃至整篇《在延安座谈会上的讲话》在接受对象上的着重暗含极端民粹主义危机,但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确直接或间接指导了上世纪大部分中国音乐,从《南泥湾》《白毛女》到《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艳粉街的故事》。
新中国的集体叙事在被互联网信息撕裂之前,一鳞半爪地铸造着令人怀念的孟夏氛围。那些一往无前的日子,冲破三年饥馑荐臻,又绕过十年括囊屯邅,悄悄地滋养着结构朴素的旋律和诗歌。明朗的音符从不旁落调外,简洁的大小三和弦安排妥帖,悬而未决的属七和弦都顷刻安定,让人想起莫扎特或者齐豫《青梦湖》的纯粹天真。模拟童谣的歌词写作继承“五四”以来儿童的发现,个性和主义仍含糊不清,身处在规训和疏离之间,作为纯粹的代言体又夹杂着集体的期许范式:
“水中鱼儿望着我们”(《让我们荡起双桨》)“我们像春天一样”(《快乐的节日》),单纯的隐喻远离象征主义和contemporary倾向的倾慕和感伤;“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我们的学习多么快乐”(《我们多么幸福》)“少年儿童多幸福/生长在祖国的怀抱中”(《生长在祖国的怀抱中》),文本写作在洗去延安文艺时期的笨拙(比如《我们要高举鲁迅的战旗》)之后,轻巧地搭建起鸟语花香的乌托邦:生活永远美好,心情永远欣喜,恩情从来不尽,未来一直值得期待,还有对《金色年华》最关键的,尚未被意识形态征用的爱国情绪。这样的乌托邦后来在金承志的《白马村游记》里回光返照,但像晨雾一样踰瞬而散。
《金色年华》本身也是一种挽回,它释出在一场“井渫不食”的前夕。那时音乐场景伴着高考恢复而繁衍,新萌思潮随着改革开放而涌动,以邓丽君和崔健为首的流行力量风靡全国,公众情绪终于能以风行之势取回公共空间。这是典型的八十年代的中国流行音乐史叙事,实际上这些在不同层面振聋发聩的音乐诘问着从前火红的集体主义生活、也撕裂着那些曾经耳濡目染的集体主义音乐。慢慢这些歌曲偏安一隅,在中小学音乐课堂里作为符号供人浏览,于是他们“失真”了。
罗兰巴特在《S/Z》中提到:“阅读即重读。”这个理论不一定能贴切地挪用到音乐接受中,但应该能成立在《金色年华》的基础上——收听即重听。《金色年华》是类似于声墙锚点的存在。我们也许此前从不会主动接受,但这些音乐在你情愿或不情愿的时候标定着一些因“作为永不复返的阶段而显示出永久魅力”的时刻,可能是电灯明朗的童年,抑或是那个方兴未艾的尚有神话余味的八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