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er: Kendrick Lamar
就在刚刚落下帷幕的第 59 届超级碗比赛,Kendrick Lamar 领衔的中场秀再次让他成为乐迷们讨论的焦点人物——而此时距离他在第 67 届格莱美上以《Not Like Us》获得五项大奖,仅有不到一周的时间。
在过去的 2024 年,Kendrick Lamar(下称 K.Dot)是毫无疑问最具话题度的音乐人。去年年中他于与 Metro Boomin'、Future 合作的曲目《Like That》中对 Drake 开火,表达了他对所谓“三巨头”称谓的不满,在 Drake 极具挑衅的回击后更是以《euphoria.》《meet the grahams》《6:16 in L.A.》《Not Like Us》四首曲目完成了 Drake 对自己被出轨、被合约控制等污蔑的辩驳,并对 Drake 家庭身份不称职、对黑人身份实际自卑的利用、找枪手乃至恋童进行了披露与指控。这是进入 21 世纪以来,嘻哈乐界发生的最为火热的 Beef 之一,也是过去的 2024 年最受乐迷关注的事件。
尽管拥有十亿流媒体播放,史无前例的五座格莱美奖,作为一首 Diss Track 的《Not Like Us》并不是许多乐迷心中本次 Beef 产生的最佳曲目—— Diss Hit 不那么常见但不代表没有,尽管突破乐迷圈层程度如斯的确实一时半会儿难提并列。许多嘻哈乐迷,尤其是 K.Dot 的长期乐迷,可能更认可《euphoria.》的三段落层层重击,或者《meet the grahams》抽丝剥茧杀人诛心的诘问过程,又或者《6:16 in L.A.》来自 The Alchemist 的让人恍神的制作……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Not Like Us》是一首充满魅力而久违的 Hip Hop Hit。Mustard 并不繁复的 Beats 简单入耳,“Certified lover boy? Certified pedophile!”“A minooooor——”的记忆点高效而紧密,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保留在 K.Dot 于这首曲目中便于听众一起复制吟唱的 rapping 和一层接一层向外抛梗充满戏谑的揭短 Wordplay。正如我们之前在 Diss Track 专题提到的,一首好的 Diss Track,它的目标听众应当是对手,而《Not Like Us》显然预设了听众作为在场的第三方,这实际直接奔赴了“揭短”型 Diss Track 所具有攻击力的源头,并将之利用、转化为作为一首 Hip Hop Hit 的抓耳要素。
也正因此,《Not Like Us》与许多“后 Trap 时代”的嘻哈热歌都不太一样。在精细化制作以尽乎刁钻的姿态发展是一种向深度乐迷的越来越窄的进军方向,对口水 Hook 的低头则实际是流派隔膜逐渐消弭时代的个性缺失,《Not Like Us》与这两者都不同,它更符合大众对于一首“面向大众的,魅力于说唱本身的” Hip Hop Hit 的期待——尽管依旧强调黑人社群的创作底色和写作关联,却可以让圈层之外的其他乐迷、社群一同参与之中,这是 Nas 与 Jay Z 未做到的,Missy Elliott 后无人接续探索从而更进一步实现的,Tyler, the Creator 等影响力响彻圈层内部于外则鞭长莫及的,也是实际上诸如 Kanye West、Drake、Nicki Minaj 以及 Travis Scott 等“流派融合创作者”在出于偏好或市场考虑之时所牺牲、割舍的。也由此,《Not Like Us》几乎以一首曲目、一次 Beef 之力让嘻哈音乐最大程度地占据了乐迷的视野,以“现象级”在格莱美奖大杀四方并不奇怪,让 Kendrick Lamar 以“Rapstar”之姿领衔超级碗中场秀更无从质疑——尽管演出质量好坏各有所言,我们几乎看不到任何关于 K.Dot 领衔的“资格质疑”,没有出于“第一次嘻哈音乐领衔”的顾虑,没有 K.Dot 作为西海岸群星的“后起之秀”部分(在那一场演出里可见位置排布)登上超级碗仅隔三年的疑问,可见《Not Like Us》及其话题带来的说服力。
纵使如此“嘻哈复兴”的说唱单曲出世,为何是 Kendrick Lamar 这样的人物成为当下嘻哈音乐的代言人?这可能归功于《Not Like Us》于 K.Dot 的不一样,也来自于 K.Dot 生涯前几张作品即已经完成了自己对西海岸乃至整个嘻哈、黑人社群的深层次链接与绑定。这并不是单纯于音乐层面进行联通即可实现的,过往在音乐上呈现出“黑白融合”姿态的具有暧昧意味的创作者依旧是黑人音乐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与社群进行连结更主要是于文化层面的,由浅入深地以文本、形象、意识,及其背后所涵盖的对外界状况与自身状态的具有群体性视角的理解与共鸣。从这点来说,尽管 Kanye West 能写出《NEW SLAVES》,创作出深入感受黑人社区的专辑《The Life of Pablo》,我们依旧不好认为他是一个“文化领袖”,因为他的视角是相对个人而狭窄的,表达是情绪驱动而激进的,他能代表群体感受却不具备群体的形象。
K.Dot 与 Kanye 不同,与急功近利做 Tik Tok Hits 的一类人也不同,更不同于教导主任做派的一系列主流 Conscious Hip Hop 音乐人。足以称为街头叙事诗的《good kid, m.A.A.d city》,俚语与圣经互文的《To Pimp a Butterfly》,比笔力更进一步的是视野与角度,以个人感受展开同时试图兼纳群体,这都让 K.Dot 从黑人社区中走来的形象构建拥有绝对的正确性与可解释性,如《FEAR.》那样用三个年龄段的恐惧叙事解构黑人男性的生存困境的表达几乎只有 Kendrick Lamar 能作为主流音乐人进行代言。不会有人认为 Kendrick Lamar 担纲《黑豹》原声制作是不合适的。再者即使回到更为个人意识的《Mr. Morale & The Big Steppers》,K.Dot 的整个生涯形象也是融通的。
即便 Kendrick Lamar 一直有绝对的“自我”一面呈现于音乐之中,他立足乐界至今的结果是完善的生涯规划与行业影响共同带来的。音乐不仅是音乐,音乐是产业的,更无关主流与独立的一点是,出色的音乐人会绝对在意于目标听众眼中自己的形象与人设(不这么做的全部加入 27 岁俱乐部了),差异在于是否具有保全、稳定的能力。以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K.Dot 毫无疑问做到了他自生涯开始之初便想要成为的,《euphoria.》里那句“I'm what the culture feelin'”没有受到任何质疑。也在这样事后的角度来看,我们都足以发现尽管同样是“How many black features til you finally feel you're black enough”的指控,K.Dot 对于 Drake 的攻击更具有群体鄙视的意味,而不仅仅是当年 Pusha T 在《The Story of Adidon》封面里的揶揄的确直截实际上相较来说并不围追堵截的一击。
也因此,尽管 K.Dot 与 Drake 的 Beef 以“私人恩怨”起笔,却能背负黑人社群,乃至近乎全人类对于恋童癖的厌恶愤慨这样的上升,《euphoria.》至《Not Like Us》是指控成立的阐述过程,而 K.Dot 则早已在生涯的前半程完成了对自己进行质问的资格的论证,《Not Like Us》不过是临门一脚,不仅单指这次事件而言。而之所以《Not Like Us》可以将“嘻哈”提至复兴,也在于这些时间小尺度或大范围都完成的论证将这样一个由 Beef 而来的 Diss Track 在保留说唱核心之时拥有于文化层面传播的于私人、社群乃至更广泛乐迷来说的“无公害”性质——讨厌 Drake 是被论证合理、可解释的,乃至各个群体都可以找到各自和共同的理由——Drake 的“被围殴”惨况,却实际上让嘻哈音乐的讨论与参与都完成了圈层突破,于是 Kendrick Lamar 此刻受到的任何嘉奖都有资格,更让领衔超级碗这样的“第一人”时刻无从指摘。作为“唯一”,那么即拥有了“怎么做都是对的”的特权,不会拥有可以完全进行类比参考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