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ted by 石田吉藏
Genre: Art Pop/Art Rock/Chamber Pop/Ambient Pop
Release: 2016
Label: XL
《Burn the Witch》用小提琴弓拉吉他所营造的“千军万马”的紧张氛围正如同熊熊烈焰一般有致密而强烈的压力感,低音声响产生的拉锯感,在弦乐组出线的一瞬间拉开视角,即使是《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或《Nude》,Radiohead在以往的作品之中也从未有这么恢弘而肃穆的氛围。Thom Yorke与Jonny Greenwood的影视配乐经验于此呈现,B段在情绪的逼仄空间与急速湍流之上穿行出了更广博的场域感,并在尾段让听觉不断加重、繁复,最终失去弦乐引导的痕迹走向混乱与失控。回望Radiohead所有的开场曲,无论是《Planet Telex》的清醒边缘,或是《Bloom》的理性与抽象感,《Burn the Witch》的开场是Radiohead生涯中最收放自如的,在不断加重走向混乱感的Outro之中弦乐的撤出反增冷峻,失控与克制并存。
在《Burn the Witch》的尾段后留下的巨大真空里,颗粒感声效构成的漂浮空间里带着细碎的意识边缘的人声采样进入《Daydreaming》的梦境之中。不断下沉的钢琴loop令人回想起Thom Yorke之后在《Dawn Chorus》的那次“意识穿梭”,而颇似巧合的是《Daydreaming》MV与《ANIMA》影像的导演均为PTA(Paul Thomas Anderson)。钢琴于此不仅纯净,更呈现出下潜与回溯的动态感,正与Thom在Outro倒放中“half of my life”呼应,穿梭于人生的回忆片刻之中。钢琴、合成器、弦乐之间的段落的拼接、剪贴与切片,乐句的不同配器演绎与“鼾声”声响的弦乐呈现,在宛若平静湖水一般的《Daydreaming》之中犹如暗流搅动更呈深邃之态(并在PTA指导的MV中以空间转换进行视觉化)。也由《Daydreaming》之中我们也能感受到这张专辑氛围化、电气、古典与弦乐的几大特征,固然这是直观的转变,但这些以氛围为基础的美学导向在Radiohead以往的作品也依旧有迹可循(《Treefinger》《Nude》等等),《A Moon Shaped Pool》依旧是由Radiohead打造的属于Radiohead的作品。
《Decks Dark》在右声道滚珠动态的剔透感与左声道钢琴并没有形成不协调的速度差异,反而在《Daydreaming》漫长的主观视角听觉沉浸之后逐渐向外转移,在平稳的节拍之中变得更有“思考意识与听觉感触相剥离”的奇幻感。Pre-chorus后,美声与弦乐再次拉开,失真吉他与钢琴四两拨千斤完成了情绪的承托,相比前两首,《Decks Dark》颇有《In Rainbows》后Radiohead用更多层次感的声响埋藏在单线程诸多段落内从而增加信息量的思路,有密度但却丝毫不让人察觉疲累,穿行于万花筒一般的听觉体验之中。
《Desert Island Disk》在依旧电气的Ambient之上合成器声响隐约摆动,换以原声吉他的民谣主导听觉。相比前三首都出现的弦乐段落,这一首反而更为“干净”,但在吉他与氛围的简单构架中呈现出了90年代Tinderstick异曲同工的暗潮感,完成了对室内乐美感的歪打正着。原声感打击乐的加入更添疏松感,重而混沌出现隐约的Slacker时刻,相比《Exit Music》凸显的部分刻意,氛围则让各个配器段落都有了更巧妙融洽的衔接。
《Ful Stop》在触动感与机械感配合吹管缓缓驰过的宏大会让人想起《Kid A》里的前半部分,利落简洁又充满压力,在压抑与克制并存的前半段后配器冲破屏障露出面目,成为专辑中将动态感呈现得最为直接的一部分。但直接并不等于张扬,相较于《Burn the Witch》直观的失控感,《Ful Stop》更让人联想到《In Rainbows》与日后The Smile作品之中融洽于激情之中的齐整与理性,藏在动态背后的秩序历来都是Radiohead让我着迷的部分。
《Glass Eyes》是专辑中直观上最Chamber Folk的一首。钢琴有水波掠过的平静感,低音提琴的低沉与Dark Wave审美相契合,之上弦乐的起伏又此潮水阵阵,仿佛“Moon Shaped Pool”的动静之美均于此呈现。于此紧接至《Identikit》则再呈现出紧致与不整齐的美感,小留白,右声道Thom吟唱与Lead vocal的不对称,在“broken hearts make it rain”之上吉他与合成器的不断叠加,节拍干练而稳步推进,空拍带来的错落感,solo吉他音色宛若琉璃光波色泽鲜明,一整首呈现出轻盈而舒适的上升姿态同时又工整洒脱。
《The Numbers》与上一首尾段的粼粼波光相依乘,不断的倒放声效则让钢琴之上更有层次与动态,吉他与鼓的原声感出现进行听感空间的编织,而由贝斯完成听觉穿行的引导。Thom的演绎与和声将所有的躁动收拢于更广阔视角之下,但却不曾将所有的动态埋没,一整首从缩聚至全景足够流畅连贯,弦乐与Thom的假音更有盈虚相依的直截美感,最终消融于笑声采样和铃声倒放之中更显奇幻。《Present Tense》的沙锤调节张弛,在和声切片与原声吉他的拼贴之上给Folktronica更贴入一层节奏的轮廓,相比专辑前半程不断的电气注入,《Present Tense》于此则以原声配器为主做出了疏而不漏的饱满,更具亲和力,听众在《A Moon Shaped Pool》中终于与他们变化着的想象相贴近。
《Tinker Tailor Soldier Sailor Rich Man Poor Man Beggar Man Thief》在颗粒感触击声效中延续上一首对专辑的收束,声效与弦乐在左声道小打中交错融合,纵深的戏剧感与军鼓的细致在鼓噪倒放声响与弦乐的行进中更为杂糅。扭曲人声呓语,专辑于此已经完成了终结,但《True Love Waits》于清醒与梦境之间的摆动更给整张专辑漫溢的情绪圈出了一层细致而温柔的轮廓,《A Moon Shaped Pool》里所有的原声部分都似乎“端”在半空中,而《True Love Waits》在轻质感Dream Pop之中让所有的配器发出更有现实感的声响。
《A Moon Shaped Pool》在乐队以《The King of Limbs》暂停生涯后重新整理而来的带有“新节点”气质的作品。相较友邻认为的“以前是Thom主导的电子化,这一张是Greenwood主导的古典化”,我更认为Radiohead每一张作品都呈现出几位成员互相制衡又协调默契的态势,《A Moon Shaped Pool》也不例外。只是相比《Amnesiac》《Hail to the Thief》以及《The King of Limbs》呈现出的张扬的实验性,《A Moon Shaped Pool》以弦乐、古典、氛围为肌理以及《In Rainbows》般可感触的声响效果完成了更迂回的调和,但并未消减任何他们的尖利的音乐想法,并在更精致连贯的统筹中得以呈现。《A Moon Shaped Pool》依旧成熟、熟练,确可称保守,但丝毫不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