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ted by 浴室傩
Genre: DJgurldance/Hyperpop/Glitch Pop
Release:2024
Label: Far East Scala
《节奏的奴隶 III》就像是从贵州城镇的夜店一条街走来,在具有锋利轮廓的同时,带着难以抹去的尘垢味与乡土气息。后疫情时代,DJ小女孩以早期互联网内容浇灌出的亚文化艺术天使形象在互联网上华丽现身。过度glitch处理的非主流女性肖像,配上RGB原色的中易宋体,让笔者在第一次看见这张专辑时,不免联想到《MC赵小六新手另类》之类粗糙的亚文化遗物。然而随着对曲目的深入,最初的误解渐渐被颠覆。
专辑在《不跳舞就去死》的QQ提示音与快手采样中揭开序幕,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左右耳间循环响彻,如同巨人化的DJ小女孩踩着恨天高从人群头顶踏过;《贵州这一块》将Brazil Funk的激烈节拍与黔东南民歌《太阳鼓》融合,以舞曲的形式探讨了人、身体与故土的联结。《是这股骚劲》则使用了更为大胆、三俗的采样,直面主流价值观的严肃与羞耻。《滚吧》采样了带泪的鱼的《我的心丢了一样》,配合其歌词“像灵魂没了身体”在歌曲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将听众带到了那个QQ农场年代的中文互联网。《幽灵》以男性独白开篇,充满midi与民族气息的《瑶族舞曲》变得愈发失真与故障......
专辑在探索不同文化与音乐形式的碰撞中,逐步建立了一种独特的叙事逻辑,而歌手王蓉也被提到。王蓉可以视作华语音乐不健康音乐环境之下的特殊产物,她既是局限于时代背景下的音乐人,又是超越了时代局限的艺术表达者。以《芙蓉姐夫》的发行为标志,她在人气持续走低后逐渐开始了专注话题度与下沉市场的创作,但由于较为精良的歌曲写作与制作,使其后期作品呈现出一种特有的如同波普艺术的荒诞氛围。歌曲《我爱王蓉》的标题以直白的语调对王蓉进行了直率的告白,其中主要的采样来自《坏姐姐》。《坏姐姐》作为软色情内容的“网络神曲”,并不受主流文化待见,《我爱王蓉》中不断重复的歌词“么么么么么么哒”如同魔咒,其轻佻又洗脑的声线模糊了低俗与流行之间的界限。然而这种“低俗”也伴随着深刻的孤独感。DJ小女孩对王蓉的高度肯定可以视为一种对边缘文化的再评价和重新书写,用非主流甚至反主流的方式,颠覆了对“高雅”与“低俗”的二元对立定义。
《死在》后半部分每小节的ha crash令人惊喜,使听众如同置身少数群体主导的中国ballroom场景,赋予了曲目私密又张扬的气质。很多人将DJ小女孩与Arca、Charli xcx、Grimes等舞曲艺术家比较。不可否认的是,ta的解构手法与贯穿全专的对glitch音色的审美趋向与众多国外音乐制作人尤其是PC Music厂牌旗下的艺人有许多相似之处。然而中文互联网与中文社区的“局域性”在探讨DJ小女孩的作品时是不能忽视的。其“局域性”不仅体现在QQ提示音、中文念白与民族音乐等采样内容上,更深刻地体现为一种文化情境的独特性:在严酷的独立音乐创作环境与不合理的内容分发制度下,DJ小女孩将所谓边缘与低俗的地方文化融合前卫舞曲形成极富生命力的的景观以直击中国主流价值体系的空洞核心。ta的音乐不是文化挪用,而是一种主动的文化再造,通过对互联网碎片化记忆的整合,重新定义了本土化电子音乐的可能性。
后疫情时代的孤独与碎片化体验,使得舞池成为人们重新寻找自我与群体认同的场所,而这张专辑通过解构与重组文化符号,为这种体验赋予了声音载体。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国听众,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承认,专辑中所拼贴的快手喊麦,民族采样与下沉市场内容等等早已在耳濡目染中融入我们生命的深处。或许是认为这些东西过于土而不够高级,从前很少有人中国音乐人如此创作,而DJ小女孩用精良的制作水平与较长的篇幅为我们带来了相对完整的作品呈现。不同于歌颂万家灯火国泰民安的赞歌,抑或是仅仅因为使用民乐乐器与文言歌词就自诩“中国风”空洞产物,《节奏的奴隶》系列ep是真正具有人文关怀与本土特色的作品。其不仅仅是对边缘文化的简单拼贴,它同时传递了一种态度:拥抱那些被忽视的声音与个体,重新思考现代化语境下的“地方性”与“自我”。DJ小女孩的音乐属于那些游荡在舞池之间,21世纪以来所有徘徊在社会边缘的中国人。ta用音乐告诉人们,来自农村不丢人,蹦迪不丢人,爱王蓉不丢人,做真实的自己不丢人..….因为凡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生活都有价值,真正忠于自我的人愿意在舞池中成为节奏一夜的奴隶:“跳舞的时候,流泪与流汗可以同时进行。”总而言之,《节奏的奴隶 III》在荒诞的、低俗的与亚文化的外壳之下,暗藏着一种无畏的、解构一切的态度与深度的人文关怀。
专辑最后一曲《犯贱》中合作歌手化名的MC小敏感的古早作品《我是神经病》的mv里有这样的画面:在地铁车厢中,MC小敏感穿着精神病服,戴着凌乱的假发,扭动屁股高喊着:“我是神经病......”当时,人们都认为他是一个为了成名而毫无尊严的人、一个无药可医的疯子,然而在他的歌声中,这个疯魔时代的症结被完全地揭示:疯癫并非个人的病态,而是一种对外界荒诞性的回应:“我疯了,但谁又没有疯?”催生出《节奏的奴隶 III》这种荒诞音乐的,无疑是这个比DJ小女孩音乐更加荒诞的世界,而对于世界的真实反映,无疑也是这张专辑的可贵之处。与音乐尖锐质感相反的是:这张专辑对于作品主题的表达反而比较含蓄,然而这种表达方式也与外部环境息息相关,这不禁让人联想到《节奏的奴隶 I》track8的歌词。尽管如此,在劲爆的节奏中,中国听众总能或多或少感受到作品的主旨:不管是对过去生活的怀念、对主流文化的反抗甚至只是单纯沉浸于动次打次的节奏当中,这一点在ta选择那些承载着中国人共同记忆的采样时就已经注定了。以及,在所有喧嚣落幕后,我们都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节奏的奴隶”。